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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1

卯起烏沉之時
潛談陳代如的藝術符號

文|嚴仲唐

 

「金烏長飛玉兔走,青鬢長青古無有。」
摘自唐|韓琮《春愁》

卯是干支中地支排行第四,而地支的運行與木星的軌道有關,大約12年為一個週期。在24節氣中,卯是立春之後驚蟄至清明的前一日。驚蟄指的是動物離開冬眠的時期,這個覺醒,於概念上可以被視為對於生命的態度。被春雷聲響喚醒之時,迎接新的生命與希望。成語兔起烏沉,指的是月出日落之時,典故源於唐朝韓琮的詩《春愁》。

而卯時則是十二時辰中清晨五點至七點的黎明甦醒時刻,這兩者之間的矛盾更顯得耐人尋味。或許兔子的象徵,又可以被詮釋為帶有適應變動與覺醒的意義於其中,加上長耳獸的故事,卯起烏沉之時被視為現實與虛幻之間的結界,長耳獸則穿梭在兩地之間,不斷的徘徊,使人跨越時間與維度的限制。

無論是夕陽還是黎明的曙光,毫無疑問的是時間不斷的流逝,猶如長耳獸低語呢喃,提醒著人們愛要及時。這樣的時間性、時間感蘊藏在陳代如的藝術創作中,成為她具有代表性的符號與象徵。對她而言,在現實生活中,兔子所代表的溫柔與無助,所做出的一切付出,都被轉化成長耳獸神秘的家鄉。無論是玉兔還是狡兔,或是童話故事中賽跑的兔子,陳代如筆下的卯,講的是萬物,述說的是日常與想像。

卯起烏沉之時,暗喻變動之時。實際上,萬物時時處於變動狀態當中,陳代如的藝術符號也有所不同的代表,看似相似,卻截然不同。介於具象與抽象的結界之間,不變動的是其中的靈與氣。加上她的表現形式,往往作品本身與其陰影,成為現實與虛幻的平行寫照。祝福,終於卯起烏沉之時,也起於卯起烏沉之時,成為在複雜交錯時空中重疊的多重祝福。

2019/01


「被祝福的長耳獸」:陳代如的溫柔神話

文|許瀞月

 

有一個長耳獸的故事,在遠古時代就住在月亮上一邊搗臼,一邊溫馴地陪伴著孤獨地奔月嫦娥。根據陳代如的描述,我們看到長耳獸時,牠永遠都是默默地,早已經將一身的毛茸茸,梳理乾淨。無論是牠挨餓受凍,或是身體不適,也總是好脾氣地靜靜等待在一旁。有六、七年時間,代如飼養小動物長耳獸。長時間的安靜互相陪伴,有著深厚感情。但有一天,長耳獸病了,可是牠一點也不吵鬧,以至於主人來不及將牠送醫治療。長耳獸離開了,於是代如傷心之餘,開始將她對於長耳獸的愛,散佈到其他的長耳獸身上。一段日子就透過網路宣傳,到街上為人街頭畫像,替所有需要幫助的長耳獸賺得一些飼料或醫療費。另方面,代如也開始畫長耳獸,表達思念。畫著畫著,經過一年又一年,代如成為長耳獸,長耳獸成為代如。某種程度說來,也就是長耳獸成為代如自己的一部分心理原型,是她的自我投射— 長耳獸永遠默默陪伴、替身邊的人著想。

 

長耳獸在代如的繪畫中,早已成為靈性的象徵。因此,長耳獸雖具有形象,可是抽象的成分也很濃。長耳獸既是具有古典的獸的靈魂,也有現代的居家日常的粗俗繁瑣。代如繪畫中的長耳獸,有些可以代表追她憶彼此相伴的甜蜜時光,但有些則意味無數正在默默受苦的生命等待救援,例如被棄養或遭遇屠殺。然而,更重要的是,代如近一步轉化現實的苦難,將筆下的長耳獸變成她心中藝術的化身; 是在歐洲文學中身形矯健、拘無束地奔跑踴躍的長耳獸,或是『愛麗絲夢遊仙境』童話中,挖地洞玩躲貓貓遊戲的長耳獸,所以在她的繪畫中,有些時候是無數隻長耳獸聚集一堂的歡愉,有些時候是某隻的抽象變形的孤單神秘。這裡有代如自身隱喻,一如當下世代的年輕人,無事聚集成過度的喧囂,或是啃食孤獨之後,返身擁抱藝術世界裡溫柔的神話。長耳獸變成彩色繽紛的形體,或變成書法線條的替代,或是變成無數的單元重複之科學碎形圖。她以輕盈的麥克筆筆觸與壓克力的透明度,實驗出新的視觸感。這恰好能給予長耳獸世界一個不同於過往的詮釋觀點。

代如出身於世家,爺爺為將軍的家庭,自幼聰慧的她即受嚴格庭訓與諄諄教誨。儘管她個性溫柔,心裡卻總是想要反抗。在現實世界裡,她不忍心叛逆,讓愛她、呵護的爺爺傷心,但她只有到藝術世界裡,才能找到自由。研究所時期,她有系列的攝影作品,即是受到前衛藝術家辛蒂.雪曼的啟發,以自身為攝影的模特兒,裸露身軀的背部是烙印爺爺將軍授勳的無數徽章,留下的刺青般印記,令人印象深刻。於是,在藝術的追求上,也使她多年來從亞洲、美洲與歐洲的美術館或文明古蹟,不斷地前去。然而,爺爺過世後,家裡的嚴肅氣氛也慢慢改變。而她從小的被期待,以致於自我期待,也使她比同年紀的人早熟。但其實,她自我的追尋,一直模糊。直到她流浪回到故鄉,從網路與街頭,與許多相識與不相識的人相遇,與人談長耳獸的被棄養或被凌虐屠殺,一次又一次小額捐款,為長耳獸給出愛,她才在將軍家庭的褪色光環下,逐漸看到自己的天賦。如同許多築夢的年輕藝術家,不顧家人反對,為了做藝術,平日省吃儉用,到小咖啡館吧台替人做三明治,兼服務生,以賺取簡單衣食。

「被祝福的長耳獸」是她創造的神話,在這個世界裡,長耳獸不再受苦,生存也不受到被威脅,而是可以自由的騁馳想像。當她為長耳獸祝福,她也悄悄地被祝福著。

2018/04

荒蕪中的豐饒
潛談陳代如的藝術

 

文|嚴仲唐

「我要使你在一把塵埃中看到恐懼。」


摘自艾略特《荒原》


看到陳代如的作品,乍看之下毫無威脅、毫無攻擊力,輕柔中卻帶扎實的後勁,真誠天真的表象之下則是殘酷的現實,猶如反烏托邦小說的相反。觀賞陳代如的創作,值得用長時間觀察審視。她說:「誠懇的心,會默默地進入到作品裡,轉換成能被看見的。」在這看似荒蕪中的豐饒,其中的元素並非刻意製造也不隱瞞,藝術家透過一般被視為可愛的兔子聯想卜辭中代表殺戮的卯,這樣飄渺卻沈重的矛盾其實是一體兩面。也因此,錯覺成為創作媒材的一部份,無論是無辜的表面或是重疊的光影,一切都在藝術家的掌握中於觀者的腦海之中自由奔放。荒郊野外成群的兔子,給你帶來的是喜悅還是恐懼?看到他們明亮的雙眼,照出來的是對生命的渴望還是對死亡的焦慮?猶如明鏡照映出眾生,此卯非兔也。

符號與象徵主義或許並不是最佳得表陳代如創作的思維。對她而言,許多事物無論直白或隱晦,無須多做嬌飾或詭計,而是身不由己、順暢無痕的融合在畫面與脈絡中。她的作品中沒有人,只有兔子與自然。而在某些兔子的空洞形體與空白的眼神中,有股神祕的氣質,超越兔子本身在這個維度(dimension)的狀態。從簡單的事物作為起點,陳代如成功的吸引觀賞者的注意力,邀請進入奇幻的旅程。生命與死亡,在豐饒中看到荒蕪,在慾望中看到絕望。象徵繁榮的兔子卻也在這如鏡一般的藝術中反映出拉丁文所述勿忘你終有一死(memento mori)的哲思。


「這裡既不能站、躺或坐 / 山裏甚至沒有寂靜 / 只有不育無雨之雷 / 山裏甚至沒有孤寂」


摘自艾略特《荒原》

 

 

The Opulent Barrens
On Dai Roo Chen’s Art

By Jason Chung Tang Yen


“I will show you fear in a handful of dust.”

 

From “The Waste Land” by T. S. Eliot

 


Upon examining Dai Roo Chen’s works, seemingly innocuous and complaisant, a gentleness packed with a punch, underneath the innocent façade lies the cruel reality, like the opposite of a dystopian tale. To appreciate Dai Roo Chen’s art, it is worth observing over a long period of time. She said: “The heart of sincerity seeps into the works gradually, then transformed into the visible.” In this ostensibly barren but in fact opulent scene, the elements were deliberately fabricated nor concealed. The artist uses cute rabbits to relate to the symbol of slaughter in the oracle, which formed a duality of the heaviness of air. Hence, illusion becomes a part of the medium, the harmless appearance, and the overlapped shadows, are all ploys of the artist to run free in the eyes and minds of the viewers. To see a colony of rabbits in the wild, does it bring joy or fear? Seeing their bright eyes, is it the longing for life or the insecurity of death within? As a mirror that reflects upon all life, this hare, is not your average rabbit.

Symbolism and semiotics are perhaps not what’s best to represent Dai Roo Chen’s artistic ideology. To her on many subjects, direct or implicit, requires no tricks or delicate decoration, but rather, an instinctual, smooth fusion into the image and context. Humans are non-existent in her oeuvre, just rabbits and the occasional nature. In some of the empty silhouettes and stares of the hares, there is this enigmatic aura beyond states of our dimension. Starting from something simple, Dai Roo Chen has successfully attracted attention from the audience, an invitation to enter a realm of wonders. Life and death, seeing opulence in barrens, despair in desire. The symbolic virile rabbits serve as a memento mori, a philosophical reminder of the inevitability of death.

 


“Here one can neither stand nor lie nor sit / There is not even silence in the mountains / But dry sterile thunder without rain / There is not even solitude in the mountains”

 

From “The Waste Land” by T. S. Eli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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